母亲和我()

清早起来，我坐在电脑桌前看书，才看几分钟，猛然想起今天是母亲节。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合上书，听着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脑海里又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出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我出生在湖南XX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除了门前有条小河外，山上长的是杂树，田里种的也是普通杂交水稻。小时侯，听人们说，我们家乡是全县最穷的公社（1982年撤人民公社设乡），上了高中才知道家乡就是中东的以色列——除了荒凉的沙漠，其它资源一无所有。

一

面对贫瘠的土地，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供我们三兄妹读书，通过读书离开这片土地。

那个年代，村里很多小孩八岁才上学，而母亲坚持在七岁的时侯就把我送进学校。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回家，母亲第一件事就问我在学校学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举手回答老师提问，学校作业本上有没有做错的题目。到了期末考试，如果我考得好，母亲就高兴得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说比捡到一块金子还开心。如果没考好，母亲就长叹一声，说：“你哥每学期都领奖状，你却在学校钓水鸭（湘江里有一种野生水鸭，成百上千只群居生活，机灵得很，只要人一靠近，它们就蓬地一下子飞到了江面上，根本打不着，更不要说用鱼钩钓它们了。），读了一学期，肚子里是空的。栏里那头给你交学费的猪，我又是白白地养一年。”看着母亲摇头叹息，我反复叮嘱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然而，过了十天半个月，我的学习又是老样子。

在母亲的叹息和父亲的责骂声中，我进入了小学六年级。也就在那一年，语文老师突然发现了我的写作天赋，又是在课堂上朗读我的作文，又是作文比赛给我发奖。我回家告诉母亲，她很高兴。我说，长大了要像鲁迅那样当作家。母亲说：“你认识他？他家住在哪里？我和你爸带几斤茶油去找他，请他教你写作文。”我笑道：“人家是民国时期大作家，全世界有名的，早去世了。”母亲听了，有些失落，马上又教育我：“那你以他为榜样啊。我们村里有个人上学时也只有作文写得好，后来搞‘社教’（1962年至1963年）运动，抽他去写材料，他写得好，从公社到区政府到县政府，后来到省政府给领导写材料。听说现在出门都是坐乌龟车（小车），如果你有那么厉害，我死了也甘愿闭上眼了。”

进入初中，母亲的负担越来越重，因为我哥考上了中专，我妹也上小学几年了。为了给我们三兄妹凑学费，母亲先是去亲戚朋友那里借，可听说是借学费，大家都不愿借。为了不让我们辍学，母亲先是把屋后那片楠竹砍了背到针镇上卖，然后卖板栗、卖鸡、卖猪，到了最后，母亲狠下心卖谷子。1980年代，农民给国家交了公粮后，家里剩余的谷子差不多只够糊口。如果卖谷子给三个小孩交学费，那就意味着粮食不够吃，要挨饿。然而，母亲顾不了那么多，开学的时侯，她一人挑着两担谷子（轮流挑）去粮站卖。卖完谷子交了学费，米坛里的米日渐见底，而这时早稻还没插秧，也就是说有几个月时间要挨饿。这时，母亲又说：“从明天起，你们小孩吃大米饭，我和你爸吃红薯，晚上只小孩吃饭，大人不吃。”就这样，父母每晚都不吃，教我写完作业就早早睡了，直到哥中专毕业分配到乡政府工作（那个年代大中专生包分配工作）。

二

母亲除了含辛茹苦供我们读书，还时时刻刻教育我们做人。

记得那是1982年，我还没上学。隔壁邻居大男孩每天放学后就带我玩。一天，他拿出他妈的一根针放在炭火炉上烧红后又用尖嘴钳把它弄成一个鱼钩状，穿上长长的线，在钩上吊一截蚯蚓，便带着我蹲在我家门前的池塘边钓鱼。那口池塘是组里另一户人家承包的（1982年分田到户，组里鱼塘也承包）。邻居大男孩一边静静地等鱼上钓，一边学着大人的模样抽支“丰收”牌烟。一支烟还没抽完，水面动了起来，他猛地一拦钓杆，一条大鱼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后，重重地摔在草地上。他取下鱼，对我说：“老弟，我爸爸是工人，家里有鱼吃，这条鱼给你吃。”便提着鱼送到我家里，盛在一个装有水的木桶里。看着那条金黄色的大鲤鱼，我乐得又蹦又跳，心想：“今晚有鱼吃罗！”傍晚时分，母亲干活回来，我立即把钓鱼的事告诉了她，以为她会表扬我，只见母亲听了后，扬起手，做了一个打耳光的样子，说：“那是村西头一位伯伯家的鱼塘，钓不得，赶快放回去，你要吃鱼，叫你爸去河里捞鱼。”说罢，母亲抓起那条鱼，来到禾场上，把它扔进了禾场下面的鱼塘里。

也许那是我年龄还太少，因此，母亲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待渐渐长大了，母亲就给我讲做人的道理了。记得那是我上小学的一个暑假。有一天，我路过一块菜地，见地里有一个绿油油的南瓜，想起家里没种南瓜，四周又没人，我就摘了这个南瓜抱回家。母亲见抱个南瓜，问是哪里来的。我说了在什么地方摘的。母亲听了，一脸严肃地说：“那是你莲花姑姑家的，你赶快送到她家去，向她道歉！”我不想去，母亲抓起扫帚就要打我，厉声道：“你这是偷东西，小时偷根针，长大是贼精，要坐牢的！”我害怕了，把南瓜送到那个姑姑家。那个姑姑表扬我态度诚实，叫我拿回去吃，就算是她送给我吃的。我不肯，回去了。不久，那个姑姑又送到我家来。母亲对她说：“如果是平时，你送来我接受，但今天我坚决不要，莫把小孩子的胚子坏了！”那个姑姑只好又南瓜抱回去。

如果摘南瓜的时候我还不太懂事，母亲不惩治罚我，那么稍长大后，只要我犯了错误，她就直接对我进行肉体上的惩罚。记得是上初中的一个暑假。一天中午，我在河里洗完澡上岸时，见不远处的电排屋顶上晒着花生，便跑过去抓了一把花生，边走边吃。到了家，母亲问我花生是哪的，我说了。她听后，怒火中烧，抢过屋角里的一根竹片（一米多长，二指宽）照准我的腿就是打。当时我只穿条短裤，光着上身。打过腿，又打背。直打得我抹眼泪了才住手，她说：“你吃了爆肚子了？这样传出去丢不丢人？你前世没吃过东西了？你想吃，你努力读书，以后多挣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乱拿别人的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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