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许晴,一个妥妥的富家女。
父母经商,常年不在家,我习惯了没有他们的陪伴,一个人倒也潇洒自在。
假期的某一天,我下楼扔垃圾,刚好看到有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垃圾桶不远处。
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上前瞧了瞧。
然而在我看到他脸的时候,狠狠吃惊了一把。
眉如山峰,眼若星辰,鼻梁高挺,唇似薄翼。 是真真切切的美人相。
他还穿着校服,估计是周围哪个初中的学生,身板还没发育完全,带着十四五岁的青涩。
「小弟弟,你怎么在这啊?」
冲这逆天颜值,我主动搭讪。
他又缩了缩身子,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我爸妈吵架了」
「啊,这样啊,那你就躲在这?」
「嗯,这有阴影,方便乘凉」
「……」 我嘴角一抽,环顾周围的独栋别墅,确实没什么遮阳的地方。
「那,那你……还挺会找地方的哈」
「嗯」
……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就在我觉得尬聊失败,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我猛地回头,只见刚刚还悠哉乘凉的小孩,此时已脸色苍白,倒在地上。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他架回了我家。
开了空调,又给他灌了点冰水,这才缓过来。
醒来后,他告诉我他叫宋琛,父母从政,现在在闹离婚。
我问他如果父母离异,他想跟谁?
「谁都不想」
我皱了皱眉头。
他冷笑了一下:「你别想多了,他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公职官员,谁又愿意带着,一个象征婚姻污点的累赘呢」
这话我没法回答。
于是我就安静听着他讲自己的故事,像一个树洞一样。
听他讲母亲吃三次堕胎药都没能把他流掉。
听他讲父亲自他五岁起就开始经常留宿在外。
听他讲父母常年不在家,把他扔给保姆养大,而现在离婚争的也只是那些财产。
不知道从他哪句话起,我心里开始有些阵阵的刺痛。
有父母,却如同孤儿,有亲人,却从没有过亲情。
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可怜他,还是在可怜我自己。
后来,他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想来躲躲,而我也想顺便找个人陪我聊天打游戏。
大概在暑假快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父母离婚了,如他所说,两方都不愿意要抚养权。
他又蜷缩在了那个垃圾桶旁。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也莫名其妙地也有点难过。
后来,我和那个远在重洋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可能他也觉得对我无法陪伴有所亏欠,于是找人帮宋琛转户,落在了我们家户口本上。
从此,宋琛改姓许,成了小我两岁的弟弟。
而我也确实把他看作我的亲弟弟。
我们在黑暗孤独的日子里互相扶持,让光一点一点漏进来。
2.
在以后的相处中,我震惊地发现许琛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学习极好,厨艺更是一绝。
你能想象?
到高三冲刺复习的时候,我负责复习,他负责洗衣做饭给我讲错题。
简直是全方面多层次的降维打击。
同学问我是怎么做到在短短一个月内数理化提高了五十多分的,我说,王者带青铜上个钻石有问题吗?
显然,没有问题。
许琛当年在中考时轻松拿下了市状元,离满分仅仅只差五分。
后来,他上了和我一样的高中。
不同的是,我是最后一名擦边进来的,但他是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被校长笑眯眯地亲自送进来的。
颜值逆天,学霸光环,外加会打篮球,妥妥小说男主标配。
在刚入校那会,可以说是迷妹成群。
而知道我是他姐后,我这每天堆满了对他表达仰慕之情的信件。
都说上帝为他开了一扇门,就一定会关上一扇窗。
许琛这窗呢,也不是没有,就是有点……与众不同。
他怕雷声,只要是有雷的夜晚,再怎么死皮赖脸都要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睡一晚,死活不走。
他怕生人,在人多的地方,必须要紧紧牵着我,绝对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视线,像一只巨型犬。
还有就是,他不允许我的一切形式的不辞而别和弃他而去。
有一次,我意外地早起,于是便直接出门买了个早餐,手机都没带,回来就看到被砸得一团乱的家,还有红着眼蜷缩在沙发上的许琛。
后来我抱着他安抚了好久,也从此养成了出门留纸条,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嘿,想啥呢许晴,不是要问题目吗?」
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回过神来。
「哦对对,这道,班长,你帮我看下呗」
我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把翻开的练习册挪向旁边的男生。
「这道啊……你看,我们可以试试代数方法……」
我正听着认真,感觉有什么东西搭上了我的脑袋。
顺着他的力回头,就看到了高我一个头的许琛。
少年刚好站在阳光落下来的地方,美得不像话,但眼底却是按捺不住的烦躁和委屈。
「姐姐,问我」
3.
我眨眨眼。
「小琛?你怎么在这」
他咬了咬下唇:「放学了,我来接姐姐回家」
诶,已经放学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久。
「行,回家吧」
「诶许晴,那道题我明早……」
该说不说,杨光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班长,只可惜……
「不用了」
许琛接过我的书包背在肩上,又强硬地把我拉在身后。
「回到家,我会给姐姐,慢,慢,讲」
只可惜,遇上了最讨厌别人乐于助我的许琛。
直到家门口,许琛一路冷着脸没讲话,倒是也不忘紧紧牵着我的手。
「小琛?怎么啦」
「老弟?笑一个嘛」
「我最最最亲爱的宝贝弟弟?到底怎么了嘛」
我使出了浑身解数逗他开心,结果和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许琛,我生气了啊」
听到这句,他终于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才发现他眼尾泛红。
「许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的,他只在外人面前叫我姐姐,私下除了有求以外,从来都是喊全名。
我一愣:「嗯?」
「今天是我生日,你……你忘了」
少年精致的脸上满是落寞,眼底充满了血丝和戾气。
「你不仅忘了,而且还和其他男生说笑」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回来问我?他会的我都会,而且我能讲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为什么,你要他不要我……」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攥着我的手紧得生疼。
我叹了口气,把家门打开,牵着他进去。
昏暗的房间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点燃了光亮,彩色的缎带挂在墙上,礼物静静地躺在墙角。
许琛愣住了。
我笑了一下,踮起脚抱住他,像之前每次安抚他一样:
「小琛,十七岁生日快乐」
他回抱住我,声音有些生涩:「你……什么时候弄的」
「下午请了一节课的假啊」
我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小琛的生日姐姐怎么会忘呢」
我带他去拆礼物。
瑞典进口的腕表,LV 的新款男士包包,还有香奈儿爆火的香水,每一样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喜欢吗小琛」
我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嗯,喜欢」
他点点头,却没有笑。
「我想和你……再要一个礼物」
「要什么?」
「我要……」
他蓄谋已久的视线缓缓移向我手腕上的小皮筋:「这个」
许琛的眼神太炙热,像是一匹狼在虎视眈眈着它的猎物。
我愣了愣,眼神变得凝重。
「小琛,你知道小皮筋的意思吗?」
「知道」
「知道你还……」
他打断我的话,死死盯着我。
「我只要它」
我叹了口气,看向他:「小琛,以后会有很多小女生送你皮筋的,我的也得留给……」
「我不许!」
许琛再一次打断,眼尾泛红,眼底布满了至死方休的固执和疯意:
「它只能给我」
「……」
两个在客厅僵持了近一分钟。
最终,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妥协了。
「小琛,不要闹了」
「好好过生日行吗?我给你」
许琛的眼里猛地亮起来,几乎是抢过小皮筋后迅速套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眼底的阴郁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开心。
接着,我让许琛吹蜡烛许愿,又让他吃长寿面,走完一整套生日流程。
「小琛,生日快乐」
他顿了一下,有些乞求地看向我。
「姐姐,你别叫我小琛了,行吗?」
我不解:「为什么?」
「我已经十七了,我不小了」
「嗐,在我这你永远是小弟弟啦」
许琛没接话,眼神晦暗不明:「又不是亲姐弟……」
我看他情绪不对,只好顺着他:「可以可以,阿琛,叫你阿琛可以吧」
他抿了抿嘴,小幅度地点点头。
「阿琛,那我祝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许琛看着我,喉结上下滚了滚。
「我不要长命百岁,我只要你」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把皮筋上的那个小太阳死死地攥在手里。
4.
最近有个男生在追我,长得不错,学习也好,身后跟着一堆小迷妹。
当然了,我不感兴趣。
距离高考只剩最后十五天,但我距离心仪的大学还差一点。
虽然我那浑身上下只剩钱的老爹说,考不上就考不上,捐栋楼的事。
但我暂且对此嗤之以鼻。
许琛作为我的私人辅导老师,可以说是非常尽职尽责了,陪吃陪学陪睡……
准确的应该说是,他陪吃陪学,我陪睡。
这也是我非常不理解的一点,已经入夏的鬼天气,居然整整一个月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每次看着许琛轻车熟路爬上我床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操控雷电的异能。
这晚,我坐在桌前刷题,旁边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
「许晴,这是什么」
许琛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早已不冷静。
一只黑色的护腕掉在桌上,上面赫然绣着主人的名字。
我心底一咯噔,完蛋,林宇那小子的东西怎么在这。
许琛见我不回答,眼底的慌乱和愤怒一泄而出,双手死死地禁锢着我的肩膀。
「你说话啊,你不是答应我拒绝他了吗?为什么要骗我!」
「阿琛你冷静点,我真的已经拒绝他了」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挣脱,被迫直视着他。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好看的眼尾泛红,眼底布满血丝。
这是他每次发病前的征兆。
「……那你告诉我,这护腕,为什么在你书包里!」
「我不知道啊」
「你骗我!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对他有好感了?你觉得他比我好然后就不要我了,你想把我扔掉对不对……」
「许琛,我再告诉你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要疯了,这他妈到底是哪个龟崽子塞进来的。
两个人红着眼对峙着,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出去」
我闭着眼,头痛不已:「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房间出去!」
嵌着我双肩的手一僵,挣扎了大概有两分钟,还是慢慢地垂了下来。
他失落地红着眼,一步一步走出房间,把自己隔在了房门外。
我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刷题中。
再从题海中出来,已是凌晨一点。
不知道那小孩怎么样了。
拉开窗帘,屋外夜雨倾盆,雷电交加。
居然打雷了,我心下一慌,冲上前去打开房门。
就在门框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委屈地蜷缩在角落,就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我鼻头一酸,蹲下去摸摸他的头:「怕不怕啊」
原本缩在膝盖里的脑袋顿住,许琛猛地抬起头,染尽绝望的眉眼下,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他飞快扑向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至死都不愿放手。
许琛闭着已经发病过的红眼,声音里夹杂着哽咽。
「姐姐」
「阿琛错了」
「你别不要我」
5.
许琛有病,我一直是知道的。
他生在一个被父母厌恶的家庭里,就像刚出生就被判了死刑。
一个人在阴暗处生活久了,就对光没那么渴望了。
于是,他把自己关进了黑暗中最深处的囚笼。
他甚至可以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说,没人爱多好,也省得他去爱别人了。
可是一旦出现了那束光,许琛就会栽得很深很深。
深到想据为己有,稍微离开一点就会抓狂绝望,把囚笼中的野兽释放出来。
许琛初二那年,唯一爱他的保姆奶奶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
我亲眼看着他在滂沱大雨中又哭又笑,一会跑着嘶吼,一会跪着求饶。
他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还疯了一样用手挖着土坑,想把自己也埋葬了。
从此,许琛怕雷,怕生人。
他把自己彻底囚禁在了黑暗深处,而我,成了他绝望中仅剩的亮色。
我当年留他,是因为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但其实,我从没想过去成为他的那束光。 我只是想做一盏灯。
一盏足够让他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灯,足够让他打开囚笼,走向这个充满光的世界的灯。
我想让他看看这世间的梦与恋,光与眷,感受人潮拥挤,爱与被爱。
我想救他,想让他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但好像,太难了。
我叹了口气,像当年冲进雨里一样紧紧抱住他,轻声说: 「阿琛,我会让你看到光的」
后来,我回到学校没多久,就从班长那得知林宇转学了。
据说是他父母做生意逃税被抓,全家去了另一座城市。
闺蜜苏晓莹靠在座位上,不禁感慨着:「林宇他们家也太惨了吧,生意刚好一点就被抓了」
「可能生意上得罪什么人了吧」
我耸耸肩:「你还是回去提醒提醒你老爹,最近收敛点」
「那倒是」 ……
时间在书山题海中快速流逝。
在高考前仅剩的十几天里,我的成绩在许琛的帮助下开启了火箭式进步。
就连教导主任,都夸我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涡轮增压黑马。
唯一的变化就是,自那晚以后就再也没有过打雷下雨,夜夜要么明月高悬,要么星河灿烂。
我看着许琛每晚讲完错题后,只能不甘地盯着那张床,然后再一脸怨气的样子离开…… 就爽极了。
诶,不能赖了吧,就是玩儿。
在高考的前一天,我和他在家打了一天的联机游戏。
我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五连跪,面无表情地看向罪魁祸首: 「许琛,你知不知道高考前夕,我需要的是鼓励,而不是武力」
某人却毫无悔意,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姐姐,我已经让你一分钟了啊」
我一噎:「那,那你多让点会死啊」
「如果晚上能在姐姐房间里留久一点的话,我可以直接投降」
…… 「那还是算了」
我扯扯嘴角翻了个白眼,却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的光期待又小心,像是沙漠寻水,卑微到了尘埃里。
6.
后来,我高考正常发挥,顺利进入了那所心仪的 985 大学。
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况下,我选了最苦的医学。
八年制连读,随便一本书比砖都厚。
没有人知道,我的初衷,是想有一天能治好阿琛。
治好那个心已经死在大雨里的男孩。
许琛上了高二,有几所顶流大学的少年班向他抛去了橄榄枝,他却拒绝了。
对,他居然,拒,绝,了!
我只想说……人类世界的参差不齐没必要在我俩之间体现得那么明显。
许琛越来越好看了,岁月在无意中褪去了他的青涩,让他更加成熟。
他的病像是好了,又像是没好。
之前高考完的暑假里,我有一天开诚布公地想和许琛谈谈他的病。
我坐在沙发上,冷静地说完这段时间对他的观察现象。
他坐在我的对面,垂着个脑袋,没说话。
我担忧地看着他。
「阿琛,这病很严重,它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的」
过了很久,许琛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没敢看我,有些艰涩地说:「姐姐,你是不是嫌弃阿琛了」
「没有,我只是想说,这病不治好,会影响到你以后的人生的」
「……所以呢,姐姐不想要我了吗」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
「阿琛,我们去看医生吧」
沉默了很久后,他抬起头来看我。
眼尾早就泛红,他紧紧咬着下唇,洒落了一地的狼狈和慌乱。
「……好」
我带他飞去北京,找了最著名的心理疾病专家,也在那里住了一个月。
治疗期间,我们还做了很多其他事。
爬长城,看故宫。
喝老豆汁儿,尝北京烤鸭。
逛胡同巷子,看有名京剧。
我带他穿梭在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里,呼吸这里幸福的空气。
许琛出乎意料地配合心理医生,每天很乖地接受一切心理治疗。
我每次问医生情况,都能得到积极的回答。
他好像在一点一点接受这个世界,接受这个,原本伤害过他的世界。
阿琛,你相信吗?
你就快要看见光了。
在开学的前一周,医生表示许琛基本痊愈,可以出院了。
我从未如此开心过。
九月份很忙,我准备着我的新生答辩,和他少了许多联系。
在九月底的某一天,我大学上课时,突然接到他老师的电话。
她告诉我,许琛在校内和别人打架受伤,现在还在医院。
我心里一慌,手机差点掉下来。
我顾不上请假,往校外跑去,拦了一辆的士后,直奔医院。
泪水止不住地滚落,差不多十八年了,我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
害怕他出什么事,害怕他不只是受伤,害怕……扶持我走过黑暗的那束光,也消失在我眼前。
一想到有可能失去他,心好像也就空了一块。
冲进病房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许琛的左手打了石膏,脸上有大片淤青,嘴角渗了点血。
他没什么生气地坐在病床上,额前凌乱的碎发耷拉着,给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易碎感。
像极了一个被折了羽翼后,坠入凡间的天使。
我松了口气,调整了下情绪。
把步子压得很低,来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阿琛,疼吗?」
他猛地僵住,抬头看我,脸上写满了喜出望外和不可置信。
下一秒,许琛快速低下头去,本能地把那只受伤的左手往后藏。
我无奈地看着他。
「你藏什么,我都看到了」
他愣住,接着自暴自弃地蜷缩成一团。
我心一疼,把他抱得更紧。
「为什么打架」
「……没为什么」
「你别想糊弄过去,对方八九个人呢」
「……」
「阿琛!」
许琛抬头看我,眼里有血丝和一点晶莹,他像变了副样子,情绪里有狠戾和疯狂在涌动。
他轻轻松开手,一根熟悉的小太阳皮筋露了出来。
「小皮筋,断了」
7.
「他们要抢,我就打了」
「许晴,它还是断了……」
我闭上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角滑落,心被扯得生疼。
「没关系」
我吸了吸鼻子,伸手把扎着头发的那根黑色皮筋摘下来,放到他手里。
「给你新的」
许琛眼眸一亮,将原本那条皮筋放收好,又戴上新的。
我深吸一口气,抱住他。
「阿琛,以后不要打架了好吗?」
「许晴,你在心疼我吗?」
「嗯」
我抬头眨了眨眼睛,想把剩下的眼泪逼回去: 「我在心疼你」
许琛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笑,像分到糖的小孩,很开心的样子。
「好」
「那我答应你」
敢打我的人,这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去结算医药费的时候,和老师明确提出了投诉,那几个挑衅的,一个都少不了。
但老师却磕磕巴巴,很为难的模样。
「您……要不先去他们的病房看看?」
我冷笑一声。
「您以为我没去吗?这一层的我都找遍了,半个人影都见着」
「呃……您可能得去楼上的 ICU 找人」
「……」 我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 「他们恶意挑衅,怎么惩处」
「按照您那边的要求,退学处理可以吗?」
退学处理?
我愣了一下,看来有人比我还快一步。
「没有下次」
「是是是……」
已经是下午的光景,给闺蜜打了个电话后,又回到了许琛的病房里。
半个小时后,苏晓莹踩着恨天高哒哒哒地冲进来。
「宝贝儿!让我看看,你伤哪了?」
她闪现到我面前,一脸紧张地上下摸索着: 「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许琛不动声色地牵上我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小莹,我没事」 我失笑:「是阿琛受伤了」
苏晓莹顿时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后开始数落起来。
「许晴啊许晴,你真是胆子肥了,老巫婆的课你都敢旷」
「你是没看到,她那火都快烧到天花板了」
我咽了咽口水,讨好地搂上她的胳膊:「那你帮我请假了没有嘛——」
「切,出息,请了请了」
「啊啊啊!」
我扑上去,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宝贝儿我爱你」
许琛看着被我甩开的手发怔了一下,接着脸色变得极黑,眼神晦暗不明。
「许晴,牵我」
我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就上去摸摸他的头: 「你怎么了」
苏晓莹探出头来,审视着他: 「晴晴宝贝,这就是你常和我说的那个全能弟弟?」
「是啊,怎么样?」
「好帅!只是……」
「只是什么?」
苏晓莹不怀好意地和我挤眉弄眼: 「只是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哦」
8.
我嗤笑一声,没多在意。
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许琛看我时,已经布满了占有和贪恋的眼神。
而真正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是在我的十九岁生日会上。
那一年,他高二,我大一。
他把我堵在墙角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校服。
「许琛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姐姐!」
「呵,姐姐」
他眼尾泛红:「可就是姐姐先招惹我的啊」
我慌了神,终于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把所有同学朋友支开。
「许琛,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话应该是我问姐姐吧」
许琛看着我,紧咬着后槽牙,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可眼里早已布满了血丝,一泄而出的偏执和疯狂彻底出卖了他。
「姐姐,为什么啊?」
「我的生日从来都只有姐姐一个人的,为什么姐姐生日要请那么多人啊?」
「有我一个不够吗?」
「姐姐,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姐姐,我嫉妒难受得快要疯掉了」
「姐姐你知不知道,你每对他们笑一下,就像一把刀在我心口划了一下,你每对他们讲一句话,就像一根锁链在我胸膛穿过一次」
「姐姐,我快要死了……」
我彻底吓傻了。
而也是从那一刻我才知道,许琛的病从未好过,只是他太会演了。
他骗过了医生,甚至骗过了我,他骗过了所有人。
我挣扎着想要出去,他极其迅速地单手反剪住我两只手腕,压到了墙上。
我从不知道,他的力气竟这么大。
许琛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想让我看见什么。
他俯身到我的耳边,以近乎嘶哑的声音哀求着:
「姐姐,你救救我」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把我猛地按进怀里,力度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之中。
少年独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霸道又虔诚。
像是对我的惩罚,又像是对他的救赎。
客人们都被支去了楼下大厅看电视,我的房门紧锁,没人注意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我挣扎着,想要逃出这片荒唐的海,却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被抱得更紧……
我从未想过事态会发展至如此,只能无助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在我脸上留下大片湿润。
许琛一愣,动作突然顿住。
「你……哭了」
我趁他愣神的工夫,使出全力甩开,飞速打开门逃了出去。
在逃出门前,我说:
「许琛我告诉你,如果有天我和一个人在一起了,那是因为我也爱他」
我直接逃出家门,拦住一辆出租车,随便报了个地址。
可能是因为刚刚跑得太快,这一刻心跳紊乱,呼吸乱了节拍,胸腔内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出租车师傅按我的要求在城市四周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了闺蜜的房子前。
「什么!这些话是许琛亲口对你说的?一句都没变?」
苏晓莹噌地站起来,脸上敷着的面膜猝不及防地掉在地上。
我叹了口气,帮她把面膜捡起来。
「嗯」
「病娇,我和你说,典型的病娇!」
苏晓莹神情凝重地在房里来回踱步:
「占有欲强,思想行为极端,不允许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靠近你……我其实上次在医院就发现不对劲了!」
如同五雷轰顶,我彻底愣住。
我怎么都不愿相信,那种书里喊老公现实喊警察的病态人格,会出现在我身边,出现在……阿琛身上。
「那……怎么办」
「现在就一个问题」
苏晓莹盯着我的眼睛,问:
「你对他什么感觉?」
9.
「我……」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的否定答案怎么都说不出口,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非常抗拒。
我垂下眼帘,茫然地看着地板: 「我不知道……」
苏晓莹直起身来,也叹了口气。
「宝贝儿,我的建议是,不要轻易靠近他,不然,就如同鱼入江海,很难脱身」
鱼入江海……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从闺蜜家直接去了大学。
刚到门口,一排土气又熟悉的大红玫瑰就挡住了去路。
旁边有不少同学在围观,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到我面前。
「美丽的身影,迷人的气息,智慧与美貌双全,丘比特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射中了我的心扉」
「嗨,许小姐,今天是在下和你表白的第 56 次」
男生摸了摸鼻子,看上去有些尴尬: 「当然,也可能是你拒绝在下的第 56 次……」
「唐晋是吗?」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啊是是,是我」
我平静地看向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唐晋,我现在不喜欢你,也许诺不了给你以后」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们试试吧」
唐晋愣了好久,接着在众人的起哄下才回过神来,狂喜地将我抱起,在玫瑰丛里不停地转圈。
所有人都在鼓掌祝贺,唐晋更是开心得像是中了五个亿的大奖。
唯独我,笑不出来。
我在想,如果面前的是许琛,他也会笑得这么开心吗?
X 大唐氏集团太子爷耗时 56 天,终于追到医学院院花的新闻在学校里彻底传开了。
有图有文有目击者,甚至闹得周边学校也沸沸腾腾。
苏晓莹知道了这事后,没说什么,只是给我发了个[牛逼 jpg.]。
我将许琛的微信设成置顶,却没发现他有任何动态。
我知道,他可能在发病。
一想到这,心脏就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每一秒都在往下滴血。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四分钟, ……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许琛没来找我,甚至一通电话都没有。
我从未发现时间如此难熬,每一刻都像是在接受酷刑。
于我而言,对他的感情真的仅仅是姐弟亲情吗?
…… 我自己都不敢确定答案了。
手机还是没有来信提示。
想到他可能在自残,可能又蜷缩在了某一个角落,我就难受得不能呼吸。
那可是我用了四年才让他从深渊里走出来的男孩,现在,我又亲手把他推回了深渊。
就这么一直捱到凌晨,在我快要溃不成军的时候,许琛发来了信息: [姐姐,见一面吧]
[带上……他]
10.
我盯着两行字看了好久,才缓缓敲下一个字:
[好]
我打了个电话给唐晋,明确地说明了许琛的状态和病情,告诉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结果他一听去见家人,兴奋得和脑干缺失一样,大手一挥表示完全没问题。
我和唐晋向学校请了假,坐着他那辆骚包的兰博基尼前往约定的地方。
车上开着冷气和音量最大的摇滚,但我还是心跳得飞快,隐隐有些不安。
来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手心已经开始在冒冷汗。
「嘭——」
一辆卡车横冲过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车窗和挡风玻璃板被震碎,无数的碎片划过我眼前。
伴随着又一声巨响,我的头撞到了车门上,失去了意识。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似乎能听到一些很遥远的喊叫声,警笛声,还有……还有就听不清了。
声音越来越小,我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完全坠入到无感的深渊中。
其实,我是在赌的。
网上说,病娇很可怕,他会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目标和别人在一起了,他就会把目标和目标喜欢上的人一起杀死。
我赌他不会。
我赌那个我亲手从黑暗中拉出来的男孩,他舍不得杀我。
我赌许琛宁可自己承受发病的痛楚,也舍不得拉我一起坠入黑暗中。
我赌当光入囚笼,深渊也会动恻隐之心。
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
唯一愧疚的,就是还连累了无辜的唐晋。
我突然就发现,我怕的居然不是死。
而是许琛舍得动我。
在暗无天日的谷底,我听到自己笑了一声。
笑声苦涩得,就像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的果子后,再也找不到后悔药。
我在黑暗里待了很久很久。
渐渐地,我好像能感受到一点光亮了。
一些记忆的碎片飞快掠过眼前,像十九年的人生开始了倒放。
许琛在房间里强抱我,闭上眼的只有我一个,哭的却不只是我一个。
医院里我甩开许琛的手扑向闺蜜,他眼尾委屈到泛红,为了克制把指甲扣进肉里。
在北京的人海里,他白天陪我去了所有地方打卡,然后半夜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咬住毛巾偷偷发病。
……
讲题,游戏,小皮筋……
一幕幕在我眼前飞逝,像是百针穿心,针针致命。
记忆滚动播放着,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我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在医院里得意地挥动着小胖手,好像在说什么。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我努力想要再看清点画面,却逐渐被白光吞没。
脚步声,喊叫声,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我努力睁开眼睛,却没见到他的身影。
拉住我的手的,是同样穿着病服,缠着绷带的唐晋,一向大大咧咧的他,此时激动又愧疚。
「对不起啊许晴,都是我害了你」
我强撑着坐起来:「说什么呢,是我害了你」
他扶住我,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要不是碰上我爹生意上的仇家蓄意报复,你也不会跟着我受伤」
我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什么?」
11.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这么重的伤,不过你放心,人已经抓到了……」
我的大脑中嗡的一声,好像有一根线崩断了。
「许琛在哪里?」
唐晋一脸懵地看着我。
「啊啊?什么许琛」
「许琛?是那个刚走的小帅哥吗?」
一个护士刚好进来,一脸担忧:
「我还以为是个好心的陌生人呢,您快去看看吧」
「昨天你俩满身是血得送进来,手术的时候失血过多差点休克,血库不足,600mL 啊,是他主动献血的呢」
好似一声惊雷炸响,我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拔掉还在输液的针头,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摁住护士的肩膀,近乎嘶吼:
「你他妈懂不懂输血规矩啊,成年人 400mL 就是上限,600mL 早就超过他全身血量的十二分之一了,这他妈是要他命啊!」
「这位病人你冷静一下,毕竟当时手术事关二位性命,而且是他坚持献血,和我们签了免责书……」
已经是傍晚,乌云将天空染成墨色,我穿着病服在阴郁的大雨里,强忍着伤痛向一个地方跑去。
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
病房里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
唐晋看着我发狂,也上来劝阻:
「许晴,你冷静一下,至少现在我们都没事……」
「没事个屁!」
我甩开他的手,死死盯着护士: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劝一下,难道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们在他献了 400mL 时就已经阻止过了,但是 400mL 只够救您,如果要救唐先生的话还差 200mL,所以他就……」
许琛这个傻瓜,世界上第一大傻瓜!
我在雨里边跑边哭,泣不成声。
其实,我从没赌错过。
他还是那个,看到别人靠近我会疯掉,但宁愿毁了自己也要看我笑的男孩。
雨势开始变小,我终于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时间好像倒退回四年前,许琛还是穿着校服,蜷缩在垃圾桶边。
但是当年我无所谓,此刻心脏疼得像是在滴血。
岁月辗转,原来在四年里的无数个日夜,朝夕相处里的无数个瞬间,我早就爱上他了。岁月辗转,原来在四年里的无数个日夜,朝夕相处的无数个瞬间,我亦早就离不开他了。
我冲上前,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一如当年。
雨幕下,两颗心脏在跳动的频率渐渐重合。
许琛很慢地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得像是没有呼吸的绝美雕塑。
「许晴……」
我没有说话,双手轻轻托起他的脸,在唇齿间的地方吻了上去。我没有说话,轻轻闭上眼睛,将他用力拥入怀中。
那就让鱼入江海吧。
既然许琛来不到这个有光的地方,
那就让我去他的世界好了。
「阿琛」
「我做你的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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